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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5章 鳳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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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姐南歸前,讓豐兒把跟回來的嫁妝略留了幾件,餘者都折賣了。得的銀錢分作兩份,一份讓人拿去了濟慈堂,另一份換成銀票讓豐兒收好,備著之後花銷。王禮見事涉錢財,不便多問,只豐兒來尋人幫手時借些人罷了。

待上了船,鳳姐倒似精神了些,雖下不得床,好歹能倚著枕頭說兩句話了。豐兒把送去濟慈堂的銀兩等話細說給她聽,鳳姐輕嘆:“我這也是有備無患,若這世上真有因果報應,我這也算積點德。”

豐兒咬著嘴唇忍淚,鳳姐似未有所覺,看著外頭道:“我這幾日總夢見姐兒小時候,那麽丁點小人,一日日長大了,都跟在眼前似的。可醒了之後,反記不真了……”

豐兒哽咽著道:“奶奶是想念姑娘了。”

鳳姐牽著嘴角笑道:“可不是想……這輩子,怕是見不到了……”

豐兒有心勸解,只說不出話來,鳳姐又顧自己道:“實則見不見的,她都在我心裏裝著呢。只是若早知道有這一日,我從前就該多陪陪她。也不會像如今這般,連做個夢,都沒法連起來……”

豐兒只陪著默默流淚,鳳姐這一路醒醒睡睡,一句沒提賈璉,除了說巧姐兒,便是說賈母。豐兒聽她那話,常哭得不能自已,她卻總是笑模樣兒的,似全未把生死放在心上。

這日船行江心,夕陽西墜,鳳姐忽覺得有些饑餓,豐兒趕緊張羅吃的去。鳳姐卻道想喝碗□□粳米粥,這船上哪裏尋得著現成的東西?豐兒少不得出去調配。

這裏鳳姐斜靠著床沿,看著艙頂,漸漸覺得沒了力氣,連靠著都艱難了,只好躺下。在賈府後來的那一陣子,藥局也給停了,她那藥丸子也沒剩多少。出賈府的時候已經斷了好幾日。回了王家,豐兒緊著讓人拿了方子去配了一料來,銀子沒少花,那藥吃下去卻沒有從前的效驗。也不知那藥行拿的什麽藥材給糊弄的。

“莫不是要死了?”輕輕嘆了口氣,從前一幕幕風光顯赫自眼前流過,想想那些自己巴心巴肝幫過的、勞心費力算計過的,都如去日雲煙,這會子咂摸起滋味來好生無趣。又想那恨不過來的和惦念在心的,都叫人放不下。可那“死都放不下”、“死都不放過”等話,如今看來又讓人可笑。眼一閉,腿一蹬,有什麽放不下的?再不放不下的也放下了……

豐兒端了粥進來,沒法子,這船上哪裏尋牛□□去,只熬了個粥,放了些糖,想著好歹哄鳳姐吃上兩口,也有力氣撐下去。推了門進來方欲說話,只見鳳姐躺著,底下足洇了半床的血,手裏的粥碗“咣當”一聲就砸地上了。

寶玉與寶釵成親的第二日,王夫人就收到了南來的書信,卻是鳳姐在南歸途中血盡而亡。王夫人讓讀信的婆子謹記不可洩露此事,婆子也知道大喜時候說這個忌諱,忙著答應。王夫人自己也未對旁人提起一句,只暗自哭了幾回。

平兒這幾日總是格外心神不寧,眼見著賈璉婚期日近,邢夫人那邊還特遣了婆子來接巧姐兒,道是到時候要給嫡母行禮。巧姐兒犟著不肯去,平兒如今也不怕什麽了,一頓罵把那幾個婆子給罵走了,兩個人又抱頭痛哭。李紈也沒甚法子。

寶釵的嫁妝讓那些一心覺著四大家皆已衰落不堪的人眼前一亮,才知道世家底蘊哪裏是那麽容易傾盡的。賈璉成親時,來的賓客竟又多了許多。邢夫人自覺壓了王夫人一頭,心下大喜。

有跟著來湊熱鬧的,見賈家派勢便同邊上的人嘀咕:“不都說他家不行了麽,你看看這樣子,哪裏像是個破落戶的氣象?!”

邊上人冷笑道:“敗落?那是人家吳國舅家能說的話兒!你算個什麽東西,還看扁了國公府來?看著沒?就那個酒壺,往外頭一當也夠你吃個十年八年的了,破落戶,你也不怕風大閃了牙!”

先說話的訕笑道:“我這不都聽外頭瞎傳的嘛,我哪裏知道這些。”

一時邊上有人勸酒,幾人趕緊都仰脖幹了,抄起筷子大吃起來。

巧姐兒雖恨賈璉,只府裏規矩卻錯不得,後來王夫人也來勸過,賈璉成婚轉日,還是往那邊去給傅秋芳敬了茶,喚一聲母親。

那傅秋芳果然容色過人,寶玉聞名已久,若是換了從前,只怕立時該過來認認人才好。只如今也不知因何緣故,連敬茶認親之日,也只推身上不好沒有前來。傅秋芳依著規矩,讓人把給寶玉同寶釵的見面禮備好了送過去。那頭寶釵自打發了賞錢,不在話下。

且說賈璉,本是個喜新厭舊的,這回得了傅秋芳,才學還在其次,要緊是名聲在外。連著幾個從前交好的,說起此事,哪個不羨他艷福?他也因此甚為自得。傅秋芳身邊陪來的嬤嬤們也都極善逢迎,不過幾日,就把邢夫人哄得高高興興的,只差要了去做心腹了。

如此過了月餘,二奶奶位子坐穩,傅秋芳便道自己既然嫁了過來,沒有還讓巧姐兒住在別人家的道理,旁人看了不說姐兒大了不親她,反倒要說她妄自尊大容不得人,這話說出去,便是賈璉面子也不好看雲雲。

邢夫人早不忿王夫人當日所為,本還掛心那點耗費,後來一聽邊上的婆子們出主意,——那人回來了,自然東西也該跟著回來的,立時同意了。便讓人去把巧姐兒接回來。

平兒同巧姐兒雖不願,卻不得不回去。王夫人也無話可說,之前還有無人教導一說,如今傅秋芳過門,自己攔著反不占理了,不僅不能攔著,反倒要回過來勸巧姐兒。

李紈帶了巧姐兒這些日子,只盼著她心力略有長進好使得動青雲荷包,也算有個倚仗。偏偏這陣子巧姐兒所經之事委實太過悲苦,只一味沈溺其中不可自拔,哪裏攢的出丁點心力來?反倒連從前的那點所悟也被恨意散了個幹凈。

且她這會兒恨意深重,若給了什麽東西,反易生事。好在惜春從前離家前給過她一個護身符,她向來隨身攜帶,若真有甚差池,這邊也自然會有人知曉。至於錢財等物,李紈自然不放在心上,哪怕都被她們占了去,待巧姐兒出門時她照樣補上一份兩份的,也不算什麽。

平兒跟了巧姐兒回去,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同人鬥上一鬥,卻不料傅秋芳那頭竟毫無動靜。事事謹遵規矩,雖是擺足了嫡母的派頭,卻不曾有絲毫逾矩,也盡了為母之責,讓人說不出二話來。

平兒一時疑惑,轉眼見傅秋芳對上了尤二姐,心下才恍然。巧姐兒不過是個姑娘,嫁妝還是親娘給留好了的,親事也定了的,只等到了年紀往外一嫁,跟她分毫無幹。眼前卻有根肉中刺,那才是真要緊。

傅秋芳身邊的嬤嬤帶了人往尤二姐那邊去了一趟,回來同傅秋芳一一說明,得了傅秋芳的準允,第二天便帶了更多的人手,要換尤二姐屋裏的家具擺設。尤二姐自然不肯,抱著菨哥兒哭個不停,只說傅秋芳要趕她母子走。

一時賈璉得了信也回來了,見這場景,好似昨日重現,心裏那叫一個膩味。傅秋芳一會兒也帶了人來了,見了這副樣子,皺眉道:“這事兒誰領的差事?”

一婆子上來答應,傅秋芳道:“我讓你來換了逾矩的東西,你怎麽趕人?好大的膽子!還知不知道尊卑上下了,二房奶奶也是你們能動的?!”

婆子口角靈便,把事情一說,又道:“奴才們並不曾對二房奶奶不敬,奴才們才開始換飾,二房奶奶便抱了哥兒坐外頭地上哭起來了。”

傅秋芳這才轉頭對尤二姐道:“這婆子所言可真?”

尤二姐看她一眼,低頭哭道:“說什麽真不真的?我們母子在這屋裏好好的住了多少年了,便是從前璉二奶奶也沒說過什麽。怎麽你一來就要搬東西?這不是趕我們又是什麽?!”

傅秋芳道:“你這屋子不合規矩之處甚多,你不過是個二房,卻處處比著正房的樣子布置,自然應該改過來。或者你有本事,讓二爺休了我,把你扶正了,你那屋子倒也住得。”

尤二姐接不來這話,只好哭道:“從前都能住得,現在反住不得了。你只說規矩,難道只有你知道規矩,我們府裏是不知道規矩的,等你進了門才來教?!”

傅秋芳冷笑道:“正是從前做主的不懂規矩,才被休棄了去,你也想跟著學嗎?”

尤二姐語塞,只好對著賈璉哭。

賈璉一聽這話,自然是跟著傅秋芳站在一處才說得通,便道:“好了,從前是從前,現在是現在,奶奶做主,你聽著就是了,鬧什麽鬧!”說了拂袖而去。

尤二姐楞在那裏,傅秋芳看都不看她一眼,只吩咐人把那屋裏不合規矩之處都換了。又把下人管事們都叫來訓話,裏外裏不過是要依足規矩、分清尊卑等話,各人早有預見這一朝天子一朝臣之事,各自謹遵不提。

如此數回,滿院子再沒有人敢喚尤二姐做二奶奶,都喚一聲“二房奶奶”,菨哥兒也不時讓傅秋芳抱了去帶在身邊教導。賈璉知道傅秋芳才華出眾,看她如此,簡直老懷大慰,直誇她識大體懂規矩,自己可算娶著了賢妻。

尤二姐擔心自家兒子被傅秋芳搶了去,幾回在賈璉跟前露出這樣意思來,想要賈璉發話讓菨哥兒呆在自己身邊。賈璉可憐她慈母心腸,便同傅秋芳商議,讓菨哥兒每日在尤二姐身邊多呆些時候,傅秋芳便道:“這尤氏還真是小家子氣,有道是‘玉不琢不成器’,一直嬌養著能有什麽出息?看看蘭哥兒,聽說大嫂子打小就開始教了,菨哥兒這會子開始就已經晚了,她還要攔著,才是慈母多敗兒。”

賈璉一聽這話也有理,傅秋芳又道:“她又擔心我要搶了菨哥兒,這話不是可笑?一者菨哥兒本就是我兒子,這有什麽搶不搶的?再者我身子可好得很,二爺也還年輕,我何必去搶旁人的孩兒?她這念頭可實在誅心得很了。”

如此,幾日後,尤二姐又在賈璉跟前提那話時,便被賈璉收拾了一頓,還禁足了半月。惹得尤二姐仿佛重回了剛進賈府的那段日子,心裏又怕又恨。又見賈璉幫著傅秋芳奪自己兒子,越發連賈璉也恨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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